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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康:《近现代汉传佛教戒律松弛现象及自我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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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现代汉传佛教戒律松弛现象及自我矫正            

              ——以虚云大和尚为中心讨论

 

作者:陈友康,云南省社会主义学院教授

来源:[期刊] 《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13年第4

关键词:  汉传佛教  末法时期  自我矫正  佛教价值“再重估”

 

    佛教传入中土,以其博大精微的思想对中国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并经过长时期的适应和涵化而逐渐与中国本土文化相融合,形成独具特色的中国佛教,成为中国人的思想支柱和中国的文化主干之一,在化导人心趋于至善、济世利民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佛教在中土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在一些特定时期,由于外缘的逼迫或自身的朽坏,佛教也会陷入衰微状态,生存艰难,这就是释迦牟尼佛所说的末法时期。鸦片战争以后的一百多年时间,佛教就处于这样的时期。而佛教有顽强的生命力和自我修复能力,一批高僧大德和社会精英一道因应时代变迁,担当起拯衰救弊的责任,致力于佛教的复兴和现代转型,续佛慧命。近代禅宗泰斗虚云大和尚就是其中功德卓著者之一。

 “末法时期”是释尊预言佛教遭受打击毁坏的一个术语。释尊坚信自己创立的理论是世间正法,佛家智慧能够拯救人类于苦海,因而能传之久远,但他也预料到佛教的发展会遇到磨难,法弱魔强,于是用“末法时期”来描述这一现象。近现代中土佛教进入末法时期,主要表现,一是一些佛教徒受新思潮和社会乱象冲击丧失真信仰,或怀疑佛法的现代意义,没有坚定的正觉正信。于是如太虚大师所说,“以佛教没有办法,随着旧势力而意志消沉”。由于社会动荡,有些人无法生存而出家,寄迹佛门只是为了糊口,更谈不上信仰,印光法师把这些人称为“赖佛偷生者”。二是僧规不整,许多僧尼藐视律仪,不守佛门清规,追逐世俗名利和享受,变得唯利是图,庸俗不堪,名为佛教徒,实则与恶俗人无异,“放辟邪侈,靡所不为”。三是僧尼素质普遍不高,不认真研习三学和其他学问,没有教理方面的思想和智慧根底,安于固陋,不学无术,自然容易随波逐流。四是寺院或年久残破,或被外力侵夺,僧团赖以生存和弘法的丛林萎靡不振。这就面临从根本上消解佛教的危险。因此,虚云、印光、倓虚诸大师忧心如焚,严加痛斥。陈济棠则从社会角度看问题,指出佛教衰败使世道人心也变坏,强调佛教隳坏对佛法世法都是不幸。

观察近现代中国佛教的处境,必须看到两个大的背景,一是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现代化导致了意识形态、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生活方式等全方位的变革,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非宗教化在现代化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强化。因此,在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过程中,佛教面临严峻挑战。二是中国的政治动荡和社会混乱。中国的现代化是在血雨腥风中艰难前行的,从鸦片战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外来侵略不断,内战频仍,使社会陷入严重动荡,佛教也受到冲击而难以独善其身,国难教难紧密相连。即使在新中国建立以后,连续不断的政治运动也让社会动荡不宁,佛教亦深受其害。在这两个背景下,不仅社会要 “重新估计佛教价值”,而且一些佛门弟子也会受影响,从而怀疑、背弃乃至亵渎自己的信仰,意志消沉,疏于修行,甚至唯利是图。如印光法师所说:“自清季以来,国运日衰,兵戈迭兴。哲人云亡,庸流日多。所有僧众,大多数皆不自振拔,自暴自弃,以致佛法一败涂地。”

佛教是偏于内省的宗教,诸佛门大德和居士不能容忍这些佛门乱象,加以揭露和批判本身,就说明佛教的定见定力和自我修复能力依然在发挥作用,这是佛教在中土延续千年慧命的内在力量。如印顺法师所说:“佛教的衰落,决不能完全推之于劫运,推之于魔王、外道。换言之,佛教徒也必然有些本身的缺点。危机深刻化,而无法改善增进生存的能力,这才一败不可收拾。”针对近现代中土佛教的衰相,佛门大德一方面因时制宜,引导佛教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积极发挥佛教济世利民的社会作用;另方面急起自谋改善,从复兴道场、整顿僧规、培养僧才等方面入手进行自我矫正。

“佛慈弘法大师”虚云老和尚是20世纪上半叶汉传佛教界首屈一指的高僧,是受到信众衷心崇仰、享有广泛社会声誉的宗教领袖。他志大气刚,悲深行苦,道行深湛,严守戒律,为挽救颓波,续佛慧命,无私无畏,掉臂独行,一生劳苦奔波,求法弘法于国内外名山大刹,远及西藏、香港等地,以及缅甸、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诸国,中兴云南宾川鸡足山、昆明华亭禅寺、福州法鼓山、广东南华禅寺、广东云门寺、江西云居山六大道场,重建大小寺院庵堂80余处,弘扬曹洞、临济、云门、法眼、沩仰五宗法脉,中外皈依门下弟子百数十万,对弘法利生和近代中国佛教之复兴,贡献甚伟,“道俗同钦,朝野共仰”。他还与太虚、弘一、印光、谛闲、圆瑛等法师一道护持佛教度过劫波,开始了向现代转化的历史性进程。

戒定慧三学为佛家根本修行法门,近代以来,由于戒律松弛,佛门败象丛生,影响佛教声誉,危及佛教存续,所以,虚云法师在复兴佛教过程中,最重戒学。修复寺院为佛教继续发展提供物质依托,是外在的,而严格持戒,维护佛门教规和社会形象,才是获得社会认可和尊重、延续佛教慧命的根本。

虚云法师认为,戒是觉悟的无上根本,学佛不论修习何种法门,总以持戒为本,如不持戒,即使有很多智慧,都会堕入魔道。“戒为德本,能生定慧,成就万行”。因此,在持戒问题上,他苦口婆心、谆谆告诫,务望信众恪守。他自己则终身力行佛门清规,表率群伦。在近现代佛教界,虚云法师以“刻苦”著称。作为佛门大德,虚云享有崇高的宗教地位和社会地位,各界给予他的供养十分优厚,但他都用于修建寺庙,惠济有情,而他自己的衣食住行却极其清苦。言行一致,终身苦修,是虚云在现代僧俗两界获得广泛礼敬和隆盛声誉的重要原因之一。

虚云法师复兴佛学的另一功德是创办佛教学堂,传授戒定慧三学。创办佛教学校传授佛法,实现佛教教育的制度化和正规化,切实提高僧尼素质,养成“僧格”,是虚云复兴佛教的重要路径,也是他的一大贡献。因为持戒是无上菩提根本,而当时僧尼素质普遍不高,不守清规戒律,不按佛教仪轨做佛事,所以他重视开办佛教学堂培养人才。在他长达百年的弘化过程中,他创办了滇西宏誓佛学院、鼓山佛学院、曹溪南华戒律学院、云居山佛学院四所佛学院,对中国近现代佛教教育贡献极大。

在艰危的末法时期,虚云、太虚、印光、弘一、圆瑛等佛门领袖及杨仁山、欧阳竟无、周叔迦、赵朴初等居士砥柱中流,劳苦奔波,坚忍弘法,护持佛法于不堕,并依据“法流东土,因时制宜”的中国佛教发展规律,积极应对社会转型、政权更迭对佛教的挑战,开启了汉传佛教的新旅程。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社会走上健康发展轨道,迅速崛起,中国佛教也走出劫运,逐渐复苏,目前已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态势,恢弘庄严的寺院和佛菩萨造像大量修复、新建并且香火旺盛,佛教信众日益增多,佛学研究俨然成为显学,佛教重新成为影响中国人精神生活的重要元素。这些事实表明佛教未必随着社会的现代化而衰亡。

在现代社会条件下宗教必然走向衰亡是国内外一些学者重估宗教价值后得出的结论。美国学者彼得·伯格说:“现代性必然导致宗教的衰落。”英人斯图亚特·霍尔也说现代性的特征之一是“传统社会典型的宗教世界观的衰落,以及世俗的和物质的文化的崛起,它展现了我们所熟悉的个人的、理性的和工具性的冲动。”一个时期,我们也认为,宗教是封建迷信,是“人民的鸦片烟”,有害无益,所以采取压制乃至消灭的手段,文革中这种错误认识和极端做法达到顶点,宗教受到严重摧残。但这只是暂时现象。20世纪以来,全球范围内的现代化和世俗化程度越来越高,科学技术极其发达;中国社会物质财富的积累和现代化程度也达到一个历史性高点,但宗教在人们精神生活中的作用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有趋强的态势。这是耐人寻味的。

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我们需要对现代化背景下宗教价值的“重新估价”进行“再重估”,正确认识它的特性和价值。宗教与人类相伴而生,必有其深刻原因,所谓宗教是蒙昧的产物,随着科学昌明和人类的理性化而必将走向衰亡是简单化的解释,实践证明这一认识是片面的。只要人类有精神生活,可能就需要宗教。如太虚大师所说:“惟人世既长有不满足而邀求无限永存之心意,即宗教长有存在之余地。”历史上,宗教固然有蒙昧的一面并造成一些灾难,如天主教十字军东征、迫害科学家等,但它对于人类精神历史的发展也有伟大贡献。宗教能丰富人类的内心体验,从而增加我们事业生活等方面的信念,扩张我们理想的体验的境界。宗教作为文化生活的体验方法,从人类立场来观照,和科学一样有价值。它和自然科学是两个层面的问题,不构成对立和对抗。因此,就像宗教过去与人类伴生一样,今后它仍将与人类相伴而行。

佛教是慈悲和平的宗教,在世界各大宗教中,它从来没有造成灾难性后果,反而可以辅政安民,利济天下。因此,194212月,虚云法师在重庆主持“护国息灾大悲法会”结束时,蒋中正设斋宴款待,向他请教唯心唯物和佛教与基督教之理,他写了一篇长文《答蒋公问法书》,理直气壮地说:“佛教者,实今周旋国际、趋近大同之大教也。”这虽然理想化,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佛教的优点和现代价值,体现了虚云法师对佛教的高度自信。随着21世纪中国的崛起和中华文化的复兴,佛教的优点和价值会继续显现,佛教的光明前程更可预期。

在看到佛教发展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当前汉传佛教存在的隐忧,关注潜在的危险。如果说近现代佛教的危机主要来自政治的挤压,那么当代则是经济利益的诱惑给佛教埋下隐患。当代社会唯利是图的价值取向影响到佛门,使佛门产生一些新的弊端。一些寺院和僧尼贪图名闻利养,缺乏起码的慈悲心和平等心,甚至以寺院和做法事为牟利的工具,以市场原则来经营,贪嗔痴三毒炽盛,这是“以身谤佛,乃佛教之罪人”。某些僧伽知识浅薄,戒行不修,僧格更无从谈起。虚云法师所说“唯物是尚。三毒横流,五欲狂炽”;“谈道的人多,见道的人少;闻道的人多,证道的人少”的末法现象依然存在。“非戒,则无所束缚,必至随逐尘境,起惑造业。”佛门唯利是图已经引起社会公众不满,网上就有人在讨论现在是否仍处于末法时期。按照释迦牟尼佛关于末法就是“虽复剃除须发,身着袈裟,毁破禁戒,行不如法,假名比丘”的定义,说现在是末法时期不无道理。长此以往,佛教在内部会无形中自我消解,外部则被公众轻视乃至唾弃。这些问题实在大意不得,佛教界必须提高认识,加以自我矫正,坚守正法,坚持正行,以续佛慧命。

妥善应对市场经济的挑战,既保持佛教特性又与时俱进增强活力,佛教才能法轮常转。这里的关键是僧伽的自爱自律自强,护持佛门根本。虚云老和尚在《敕赐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同戒录序》中说:

汝诸佛子,既已发心,乞授具足,果能圆信圆持,则戒体具足无余矣!自今以往,仰体国恩,崇隆正法,克尽其能,务俾圣教昌明,均沾福慧,上报国恩,下益群品。

现在,国家兴旺发达,护持佛教;公众崇奉正法,信仰佛教,是佛教进一步发展的大好机缘。佛门弟子必须像虚云长老所说,“圆信圆持”以“崇隆正法”,使“圣教昌明”,才能让佛教“上报国恩,下益群品”,并让佛弟子“均沾福慧”,从而保持佛教的可持续发展,开出佛门新境界。